老妪道破身份后,胭脂斋女子们个个神色微变。
大泽帮老魔头竺奉仙,可谓凶名赫赫,在三十年前,喜好乘坐一辆鲜红马车,远游四方,驰骋数国武林,染血无数,死在此人手底下的正道人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竺奉仙麾下又有八位弟子,号称八殿阎罗,在青鸾国威风八面,只是三十年前,大泽帮遭受重创,竺奉仙开始闭关,八位弟子死了半数,原本五六千帮众,鸟兽散去大半,最近三十年内,曾经在青鸾国内号令群雄的江湖执牛耳者,就此沉寂无声。
就在竺奉仙准备继续闭眼养气的时候,一直给人印象极有风度的老妪突然说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比起三十年前,江湖水深了,不在自家地盘的时候,最好多敬酒少摆谱,多磕头少说话。"
圆脸少女蓦然瞪大眼睛,只觉得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死死盯住那位白发老妪,想要知道这个老婆姨是不是疯了。
竺奉仙淡然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胭脂斋自祖师创建以来,两百多年,一直不过是云霄国二流门派,过得很窝囊,怎么,在这三十年里,你们这帮娘们的上边有人了"
陈平安有些头大,怎么一场躲雨而已,就能碰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江湖恩怨先前裴钱还埋怨为何离开蜂尾渡后,走了这么远的路,就只撞见黄色土牛这么个家伙,然后就再也碰不上精怪鬼魅了。
当下裴钱听得认真。这就是江湖哩。以后自己也要走的,现在就要多看多学。
朱敛暗自点头,姓竺的这话就说得有嚼头了。
老妪讥笑道:"如果没有意外的,竺老帮主是想要将这位小姑娘,送入金桂观修行仙家术法吧,那么竺老帮主可知道,金桂观观主,与我们胭脂斋是旧识九名弟子当中,我们胭脂斋早就内定一人了,这还是那位老神仙主动开口的,所以此次登山,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么说来,竺老帮主身边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若是果真有些修道资质,观主他老人家又瞧得顺眼,倒是有机会,喊我们家清城一声大师姐。"
胭脂斋那位鹅蛋脸少女有些脸红羞赧。
圆脸少女望向她,嬉笑道:"你叫清晨啊,我叫晚上。"
竺奉仙微微一笑,"金桂观观主是难得的真神仙,他此次开门收徒,所以我才愿意重出江湖,只是青鸾国还真不止有金桂观一处仙家府邸,我可以先将你们杀干净了,再带着孙女去别处访仙,或是直接离开此地,让我大泽帮弟子暗中护着你们护送上山的女子,好教她安心修道。"
老妪脸色难看起来,冷笑道:"去别处访仙,说得轻巧!金桂观老神仙为何要限定年龄你竺奉仙会不清楚再耽搁个两三年,你这孙女还修个屁的仙,即便碍于大泽帮的情面,让她进了仙家府邸,估计也只能当伺候别人的丫鬟婢女了吧。仙家修道最无情,要我教你竺奉仙这个道理吗"
竺奉仙脸色阴沉。
便是那位看似"娇憨"的圆脸少女,都黑了脸。
她并非纯粹武夫,而是一位三境练气士。
虽然那老妪眼拙,看不出这一点,但是少女自己心知肚明,修行路上,越是年少之时,耽搁两三年光阴,可能成了中五境练气士后,就需要耗费几十年光阴才能找补回来。
用爷爷竺奉仙和大泽帮那位军师的说法,她是百年一遇的修道良材,可惜大泽帮武库仅有一部帮助跻身中五境的仙家秘籍,品相相当不俗,可是如何成为一位餐霞饮露、御风万里的地仙,那本道书,出自青鸾国历史上某座香火已断的仙家,却未记载,应该只是内门弟子的修行之法,唯有成为嫡传,才可以修习本山秘术、祖师堂传承。
裴钱蹲在陈平安身边,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种唇枪舌战最有意思了,比她小时候在南苑国京城街边看妇人互挠还带劲。
陈平安有些担心,双方都不是省油灯,就怕他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石窟就这么点地儿,躲都没处躲,刀剑无眼,难道还要他现在开口提醒,让大泽帮和胭脂斋两伙人出去打不成
陈平安叹息一声,站起身,径直从两伙人之间穿过,走到石窟门口,双指捻出那张藏在袖中的半张挑灯符,再次燃烧起来,一朵金黄色的小火苗,哪怕是如此之大的风雨中,依旧如和煦春风里的小草,悠悠然摇曳生姿,然后陈平安转头笑道:"这场雨下得古怪,这股非同寻常的阴煞之气,从开始下雨直到现在,一直绵延不绝,极有可能是藏在暗处的练气士鬼祟所为。看情况,金桂观的神仙们暂时仍未出手,所以你们此次登山去往金桂观,路上一定要小心,江湖恩怨,不妨暂时放在一边,终究是两位姑娘近在咫尺的修道之路,更加重要,这一登山,差不多就算是走在修行路上了。"
陈平安看了两位少女各一眼,缓缓说道:"脚下修行之路,何必越走越窄若是相互看不顺眼,大道如此宽阔,各走各的就是了。"
竺奉仙笑着点头,"这位公子所言甚是,希望以后有机会来我大泽帮做客,竺某人定当摆出一大桌接风宴。"
虽然是些客气话,可这句由老魔头竺奉仙亲口说出的客气话,最少在青鸾国江湖,还是值不少真金白银的。
白发老妪瞥了眼陈平安手中的那张黄纸符箓,微笑道:"公子这番金玉良言,我们家清城一定会铭记在心。"
鹅蛋脸少女对陈平安嫣然一笑。